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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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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哈爾濱。

白俄少女葉蓮娜剛剛度過她的十八歲生日, 就在東正教聖誕節後兩天。在她生日那天,她不僅收到了父親伊萬的禮物,紅寶石項鏈, 還在宅邸舉行了規模不小的生日派對。前來參加她的生日派對的除了哈爾濱城裏與他們一樣流亡至此的白俄貴族, 還有一些身份顯赫的中國人和日本人。那個夜晚葉蓮娜可高興了, 她穿著天鵝絨白裙, 戴著紅寶石項鏈, 跟同年紀的白俄男孩、中國男孩、日本男孩跳了一整晚的舞。她甚至還炫耀了自己小時候在故鄉學過的芭蕾舞。她還記得那個典雅的芭蕾舞老師, 前聖彼得堡帝國歌劇院芭蕾舞團的名演員妮娜女士說她很有天賦。所以哪怕流亡到了異國他鄉她也沒有放棄練習芭蕾舞。腳尖點地,下巴昂起, 她就是那只最驕傲的白天鵝。

可惜好時光總是很短暫, 葉蓮娜的父親伊萬在她生日之後身體越來越差,到了那年的中國農歷新年, 伊萬已經病得難以下床。

往前再數十幾年, 葉蓮娜和父親伊萬以及一些家仆從莫斯科風塵仆仆逃到了中國哈爾濱。而葉蓮娜的母親和兩個哥哥則因為正前往法國親戚家旅行而與他們失去了所有聯系。十幾年來, 父女倆從未放棄打探親人的下落,只可惜得到的永遠都是壞消息。伊萬也不是沒有想過帶葉蓮娜前往歐洲尋親, 但前期因為女兒尚小,歐洲戰火連綿, 西班牙流感盛行,舟車勞頓又多有不便,所以失去了最佳的尋親時機。再後來又因為父女倆在哈爾濱安了家,葉蓮娜逐漸喜歡上了哈爾濱也在哈爾濱交到了不少朋友, 所以行程一拖再拖。拖到葉蓮娜十八歲,伊萬滿心打算擇日啟程,不想他一病不起了。

伊萬在哈爾濱城裏有一些朋友,可都算不上老交情,而且真要是托付女兒這種大事,沒一個能讓他放心。躺在病床上的伊萬想的是,如若自己的身體實在撐不住,那麽等天轉暖,還是得督促葉蓮娜啟程。他給她選了兩條路線,一條是往西走,去歐洲尋親,就算尋不到母親哥哥,也還是有一些其他親戚可以投靠;一條是南下去上海再從上海啟程去美國,到了美國慢慢找尋歐洲的親人。葉蓮娜不通中文,又是按照歐洲人的生活方式長大的,伊萬認為女兒在中國長期生活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伊萬也了解到日本人對中國虎視眈眈,這片土地可能遲早成為戰場,他自然不放心。另有就是,他聽說有些孤苦伶仃的白俄女孩子被一些白俄老鴇、白俄拉皮條的騙到了天津、廣州那些港口城市當妓/女。老伊萬一想到自己死後女兒將可能面對的命運,實在夜不能寐,病情也每日惡化。

十八歲的葉蓮娜當然不懂得為人父母的憂愁。她的生活圍繞的是聖尼古拉教堂、俄語學校、溜冰場。她有數不清的追求者,從流亡在哈爾濱城中的白俄貴族少年到溜冰場門口的普通波蘭門童,有彬彬有禮的日本先生,也有講一口流利俄語的穿著筆挺中山裝的中國青年。她挑花了眼,樂不可支的跟好朋友們說,也跟她的貼身女仆波琳娜說。不過她唯獨不敢跟父親說。她同樣很擔憂父親的病情,她會參加聖尼古拉教堂的所有活動,她每日清晨夜晚都會在床前為父親禱告,每餐之前也是。她是最虔誠的信徒,她相信父親會好起來的,母親和哥哥們會找到的,所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厄運還是降臨了。

二月的一個傍晚,葉蓮娜從溜冰場出來。她跟朋友們一一告別,有個叫彼得的男孩一定要送她回家。可是葉蓮娜不喜歡彼得啊,她不想給可憐的彼得錯誤的信息,再三拒絕了彼得的好意。那天葉蓮娜也沒有帶女仆波琳娜,有什麽必要呢,溜冰場離她家很近,走路一會就到。

天漸漸黑了,葉蓮娜哼著小曲兒,拿著小提包,小提包裏還有另外一個追求者送她的香水——是巴黎現在最流行的那種!

昏黃的路燈照著冰城美麗的夜色,天空似乎飄起了雪花,街道上沒什麽人。少女雀躍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那本該是個被定格的靜好畫面。突然,少女被一個黑影飛快地擄走。

葉蓮娜失蹤了三天。

伊萬不吃不喝三天。

三天後,葉蓮娜遍體鱗傷回到了家,伊萬也斷了氣。

葉蓮娜宣稱自己失憶了,葉蓮娜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三天發生了什麽。父親的葬禮後,她像變了一個人。她不再去上學,也不再去溜冰場,甚至不再去聖尼古拉教堂。她的女仆們還發現,她飯前不再禱告。她不再笑,不再談論男孩子,不再出門,也不見任何朋友。她的管家,也是伊萬最信任的人葉格爾,提醒她應該啟程了。她可以往西去,也可以往南去,總之她應該離開哈爾濱了。哈爾濱城裏的白俄人圈子都在傳關於她的事情,比如她不再是貞潔的,比如她被拐賣到了旅順的妓/院等等。

葉蓮娜無動於衷。

兩個月後,葉蓮娜第一次出門,而且去的是聖尼古拉教堂,家仆們都很高興,以為事情終於有了好轉。

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小姐是去結束自己的生命的。

“趙小姐,我從來沒想過拯救我的騎士會是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男人,當我準備結束我的生命的時候,當我覺得上帝並不與我同在的時候,他出現了。”葉蓮娜已經穿上了衣裳,她倒了一杯伏特加,說完了自己的故事。

趙慈行一向不喝洋酒,這時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她只抿了一口,眼淚就嗆出來了。

葉蓮娜咯咯笑道:“你帶走我的騎士的那天,得喝贏我才行。”

趙慈行連連擺手,“不不,你的騎士永遠是你的。”她用手背抹了抹淚。葉蓮娜的故事因為語言障礙,說的支離破碎,她也聽得一頭霧水。但大致她是聽懂了。她也明白葉蓮娜說這個故事絕不是在告訴她,艾登於她而言多麽重要,更不是在博取她的同情和眼淚——事實上那大概是葉蓮娜最不想要的。

“你已經猜到了,對嗎?”葉蓮娜又喝了一口伏特加,笑著道,“那個魔鬼給我蓋了個章,想以此宣稱我是他的。但我讓艾登把那個章燙掉了。所以我確實還是漂亮的,對不對?”

趙慈行點頭,誠懇用三國語言說了三遍,“當然,你是你自己的,你是最美的。”

葉蓮娜仍然笑著,笑得更燦爛了。“謝謝你。”她說完低了低頭,好像在猶豫什麽,她再擡頭,臉上不再有笑容,而是直視趙慈行的眼睛,“我知道那個死去的女學生背上也有東西,艾登沒有告訴我,但我聽波琳娜說了,波琳娜聽奧古斯特說的。”

趙慈行沒有說話,只是同樣看著葉蓮娜的眼睛。她完全理解了艾登的沈默,她欠他一聲對不起。

“我不想找到那個魔鬼,但艾登想的跟我不一樣。”葉蓮娜嘆了口氣,“我還沒有告訴你吧,趙小姐,我和沁東之所以急著學法語和英語是因為我們找到我的母親和哥哥們了,他們就在倫敦。只等他們回我們電報……”

沁東。艾沁東。趙慈行的瞳孔陡然放大。

葉蓮娜捕捉到了這個,她一蹙眉又一笑,“你沒想錯。”肯定了趙慈行的猜測,她馬上急匆匆道,“但是,安德烈,艾沁東,他是我的。我花了很長時間接受這件事,但他是我的,是我的天使。他是無辜的。”

趙慈行死死咬著嘴唇。她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她一口喝光了杯中的伏特加。這回她沒有再嗆出眼淚,她只是死死捏著酒杯,仿佛那是魔鬼的喉嚨。

葉蓮娜深呼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她把伏特加放回酒櫃上,扭頭跟趙慈行說,“我不能喝了,不然艾登會生氣的。”她微微笑了笑,“其實這個故事我只說了一半,另外一半得由艾登告訴你,如果他願意告訴你的話,你就是他在等的人。”

艾登擡頭,北平的天空飄起了雪花。教堂的尖頂已經開始能看到白色薄薄的一層,他盯著那刺向天空的黑色尖角,想起了一些不相幹的事情。

這並不是他喜歡的。銀色的十字架在他眼前晃動。彩色玻璃窗外一片雪白,那是哈爾濱的常態。溫暖的爐火才剛剛作用到那黃褐色的胡子上,冰碴變成滴下的水珠……

但這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候。他很清醒,也不渴望酒精,因為那會破壞大腦,是他早拋棄的愛好。他是個生意人。

獲得信息,理解信息,這需要腦力,需要清醒的大腦。

他將黑色毛呢風衣的領子豎起來收緊,並壓低同色的呢帽。北平的雪遠遠不如哈爾濱刺痛。雪累積得很快,他腳下已經依稀有吱吱的聲響,他繼續走向此次的目的地。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面容猥瑣或茫然,穿著單衣的乞丐已經出現在路邊。遠遠傳來一些吆喝聲。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現在這個時候很想寫點開心的比較逗的,但這個故事的基調和內核確實不是開心的,很抱歉

世道無常,想說的話很老套,還是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開心感謝在2020-01-27 23:12:16~2020-01-28 23:25: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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